这首词题目是“遣兴”。
从词的字面看,好象是抒写悠闲的心情。
但骨子里却透露出他那不满现实的思想感情和倔强的生活态度。
这首词上片前两句写饮酒,后两句写读书。
酒可消愁,他生动地说是“要愁那得工夫”。
书可识理,他说对于古人书“信著全无是处”。
这是什么意思呢?“尽信书,不如无书。
”这句话出自《孟子》。
《孟子》这句话的意思,是说《尚书·武成》一篇的纪事不可尽信。
辛词中“近来始觉古人书,信著全无是处”两句,含意极其曲折。
他不是菲薄古书,而是对当时现实不满的愤激之词。
我们知道,辛弃疾二十三岁自山东沦陷区起义南来,一贯坚持恢复中原的正确主张。
南宋统治集团不能任用辛弃疾,迫使他长期在上饶乡间过着退隐的生活。
壮志难酬,这是他生平最痛心的一件事。
这首词就是在这样的环境、这样的心境中写成的,它寄托了作者对国家大事和个人遭遇的感慨。
“近来始觉古人书,信著全无是处”,就是曲折地说明了作者的感慨。
古人书中有一些至理名言。
比如《尚书》说:“任贤勿贰。
”对比南宋统治集团的所作所为,那距离是有多远呵!由于辛弃疾洞察当时社会现实的不合理,所以发为“近来始觉古人书,信著全无是处”的浩叹。
这两句话的真正意思是:不要相信古书中的一些话,现在是不可能实行的。
这首词下片更具体写醉酒的神态。
“松边醉倒”,这不是微醺,而是大醉。
他醉眼迷蒙,把松树看成了人,问他:“我醉得怎样?”他恍惚还觉得松树活动起来,要来扶他,他推手拒绝了。
这四句不仅写出维妙维肖的醉态,也写出了作者倔强的性格。
仅仅二十五个字,构成了剧本的片段:这里有对话,有动作,有神情,又有性格的刻划。
小令词写出这样丰富的内容,是从来少见的。
“以手推松曰去”,这是散文的句法。
《孟子》中有“‘燕可伐欤?’曰:‘可’”的句子;《汉书·二疏传》有疏广“以手推常曰:‘去’!”的句子。
用散文句法入词,用经史典故入词,这都是辛弃疾豪放词风格的特色之一。
从前持不同意见的人,认为以散文句法入词是“生硬”,认为用经史曲故是“掉书袋”。
他们认为:词应该用婉约的笔调、习见的辞汇、易懂的语言,而忘粗豪、忌用典故、忌用经史辞汇,这是有其理由的。
因为词在晚唐、北宋,是为配合歌曲而作的。
当时唱歌的多是女性,所以歌词要婉约,配合歌女的声口;唱来要使人人容易听懂,所以忌用典故和经史辞汇。
但是到辛弃疾生活的南宋时代,词已有了明显的发展,它的内容丰富复杂了,它的风格提高了,词不再专为应歌而作了。
尤其是象辛弃疾那样的大作家,他的创造精神更不是一切陈规惯例所能束缚。
这由于他的政治抱负、身世遭遇,不同于一般词人。
若用陈规惯例和一般词人的风格来衡量这位大作家的作品,那是不从发展的观点看问题。
(夏承焘) 欣赏这首词,我们似乎可以这样说:品读辛弃疾的词,可从词中品出更有韵味的戏剧来,虽然在写词中,恰如其分地引入戏剧性场景并非辛弃疾发明,但是在他手上得到了发扬光大,在他的词中,这种情况十分常见。
这是值得肯定的。
“醉里且贪欢笑 ,要愁那得工夫。
”通篇“醉”字出现了三次。
难道词人真成了沉湎醉乡的“高阳酒徒”么?否。
盖因其力主抗金而不为南宋统治者所用,只好借酒消愁,免得老是犯愁。
说没工夫发愁,是反话,骨子里是说愁太多了,要愁也愁不完。
“近来始觉古人书,信着全无是处。
”才叙饮酒,又说读书,并非醉后说话无条理。
这两句是“醉话”。
“醉话”不等于胡言乱语。
它是词人的愤激之言。
《孟子·尽心下 》:“尽信书,则不如无书。
”本意是说古书上的话难免有与事实不符的地方,未可全信。
辛弃疾翻用此语,话中含有另一层意思:古书上尽管有许多“至理名言”,现在却行不通,因此信它不如不信。
以上种种,如直说出来,则不过慨叹“世道日非”而已。
但词人曲笔达意,正话反说,便有咀嚼不尽之味。
下片写出了一个戏剧性的场面。
词人“昨夜松边醉倒”,居然跟松树说起话来。
他问松树:“我醉得怎样了?”看见松枝摇动,只当是松树要扶他起来,便用手推开松树,并厉声喝道:“去!”醉憨神态,活灵活现。
词人性格之倔强,亦表露无遗。
在当时的现实生活里,醉昏了头的不是词人,而是南宋小朝廷中那些纸醉金迷的昏君佞臣。
哪怕词人真醉倒了,也仍然挣扎着自己站起来,相比之下,小朝廷的那些软骨头们是多么的渺小和卑劣。
辛弃疾的这首小词,粗看,正如标题所示,是一时即兴之作。
但如果再往里仔细一看,那么会发现作者是在借诙谐幽默之笔达发泄内心的不平。
如再深入研究,我们还可洞察到作者是由于社会现实的黑暗而忧心忡忡,满腹牢骚和委屈,不便明说而又不能不说,所以,只好借用这种方式,来畅快淋漓地渲泄他的真情实感。